2.红雪

伊万驾着雪地车疾驰了很久，直到油箱见底。他们抛下车子，又在大雪里走了很久，就在王耀冻得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之际，白色的地平线上，渐渐升起一片白桦林。

这个地方……王耀心里沉闷地响了一声。

然后他用上全部的气力，拉起伊万的手掌，加速往那片树林奔走。

这里现在已经是中/国境内了，而他们仍需要在大雪停下来之前找到栖身之所，好让这些美丽冰冷的雪花团簇盖住他们的脚印。

这里，他们太熟悉了。

即使是皑皑大雪给一切都盖上一层掩饰的白毯，也不妨碍他们辨识这个地方，仅仅摸索了两个小时，他们就在树林深处找到一间木屋旧址——那里是他们曾经的营点。

屋门没锁，屋里的灰尘不如想象中厚实，但屋内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跟墙角钉在一起的硬板木床，这里的记忆被带走，时间被停止。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打算就这样凑合着过一夜。

伊万的大衣这时候显得很必要了，而且他已经换上了冬妮娅留给他的红色围巾，使他看起来像一只足够温暖可以进入冬眠了的大熊。相比之下王耀穿的略显单薄，伊万家只留着几件他以前的军装，袖子稍长，实用性还不错，王耀尽可能的给自己弄了些小装备，而他们匆忙跑出来时王耀没能带更多保暖的衣物了，因此他现在冷得脸色发白。并不是不能忍受，所以他一声也没吭。

“小耀…”伊万注意到王耀下意识凑过来索取温度的身体，解下围巾给王耀套上，“小耀愿意的话，钻进我大衣里来也可以哦。”

“…那就不用了。”

“……唔，小耀…刚才……抱歉…”伊万试探性地道了歉，虽说自己是因为对娜塔莎处境的无力而变得愤怒，但稍微冷静下来后，他回忆起自己有些粗暴的行径。

“我没在意。”

“真…真的吗？”伊万转过脸，眨巴眨巴眼睛，“小耀真的没有生气吗？”

“我说没就没啦…”王耀稍微暖和起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伊万笑着凑得更近了些。

真是的…都什么情况了…还在意这种小事……

王耀抬头望向天花板，眼神平静如水，却又空洞地渗出悲凉。这反而让伊万觉得有点不自在。

“伊万…我想这不是我的错觉，你应该也有相同的感受……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好安静？”王耀问。

“………”伊万沉默了好一阵，才慢慢说道：“小耀，雪停了，积雪把声音都吸走了，所以你才什么都听不到。”

屋外的风声确实渐息了。

“……为什么你能这么乐观？”

“因为只要有小耀在我身边，我就能继续走下去。”伊万接着说。

“我还在想，等我们结束了这一切，能不能过一次普通人的生活。”

“……普通人？”

“嗯，小耀想过吗？如果你我都是普通人，你想过怎样的日子？和我一起~”

“为什么一定是和你一起啊……”王耀嘴上反驳，脑子里却下意识开始构想，“唔……我的话……希望是一个西面环山，东面竹林，南面绕水的地方，然后住在湖边，水榭里…北面……”

“北面种一块大大的向日花田！”伊万欢喜地接过话。

“呵呵…那也不错啊……”王耀闭起眼，那幅祥和的画面便慢慢浮现在脑海里。阳光，煦风，向日葵花田，跟那人的笑脸真是再相配不过了，但是不管怎么努力想象，所见都无法变得明晰。

比王耀更加沉浸在愿景里的伊万笑眯眯地用脸蹭了蹭王耀落在肩边的长发，“那，就这么说定啦~”

“……”王耀做不了回答，也扯不起一丝笑，于是他只好把脸埋进伊万怀里，“睡觉。”草草结束了这场美梦，让自己陷进另一场假寐之中。

是了，小耀。你就是这样，有时候你甚至愿意把身体交给我，也不肯给我半点承诺。

伊万苦笑一下，又搂了搂紧怀里的人。不过，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总有一天……

带着平稳温热的鼻息，两人都沉沉睡去。

伊万再次醒来时，感到臂间扑了个空，他忙揉着睁开眼，看到的是似乎早已清醒，一个望向窗外的背影，不知为何，在清晨的阳光下，他觉得那背影寒冷又遥远。

“小耀…？”伊万叫到。

“啊…你醒啦，露西亚。”

回眸逆光的微笑，唇齿里叫出淡淡的昵称。

伊万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早上好，我的小露西亚。”王耀走近，捧起伊万惊喜得快要掉了下巴的，泛起粉红的脸庞，送上了一个早安吻。

此时的伊万才真正觉得一阵目眩，简直像给冬眠的熊送上一大罐蜜糖，幸福地不真实。

而这确实，是一颗大大的糖衣炮弹，尽管它极尽甜蜜的外壳已经能让伊万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后颈的阵痛和麻痹，是在他身体里爆炸的炮弹。无力感瞬间爬满全身，让他抬起的想要拥吻的双臂即刻坠了下去。

小…耀…？

连舌头也被麻痹，说不出半个字了。

“别怕…别怕…小露西亚……”王耀越发沉重嘶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他不断地安慰抚摸伊万柔顺的头发，“别怕…只是一点速效的麻醉剂…二十分钟就会恢复……”

为什么。

伊万睁大眼睛，哪怕可以动作一点儿，让他表达自己的惊异。

“对不起……”王耀试着贪婪地再多看一眼那双漂亮的淡紫色眼睛，但是不住漫出来的咸湿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只有断线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伊万脸颊上，滑进他的颈肩。

“对不起……我…我还是不能…不能把你牵连进来……”

伊万发誓他从没有见过抽泣地如此无助的王耀，要是他现在能动，一定会狠狠抱紧那双肩。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娜塔莎……”王耀哽咽着又贴上双唇，停留了很久，浅浅诉说道：“我爱你…我的小露西亚…我想我一直都爱，只是我假装不知道，对不起……”

伊万脑子里炸开了火花，没有办法思考了。

王耀最后一次紧紧环抱了伊万，在他额头留下一个轻吻，便突然松手，让他靠着墙壁，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颈肩上披着那条红色的围巾。

“……耀…”伊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细细地憋出这么一句像是挤压嗓子发出的呼唤，极力挽留。

王耀脚步一顿，咬咬牙，微侧过头，吐出一句：“待在这儿。”说完便一甩门，踏进了雪地之间。

“哈…哈……”一出门，王耀就靠着大喘气来平复此时波动的情绪，他用略长的袖子擦擦脸，将围巾再次绕好，郑重其事地迈开步子。

屋里的人还有十几分钟就能行动，或许再有十分钟他就能站起来，此时他需要做的是加快步伐，尽快离开这里，去做他该做的，想做的事。

但是厄运比他想象的降临地更快。

他才刚小跑出一段距离，美/国，不，唯一国就端着手枪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找~到啦！中/国~”

“！”

“你们把车抛弃之后，还真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找到这里啊~嗯？那个俄/罗/斯呢？”然后他不安的脑袋就开始四处张望。

小木屋就在身后，王耀不禁捏了把汗。如果能迟一点被发现，他的计划应该会更加顺利，而现在，他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现在，阻止唯一国。

“…我杀了他。”声音冷得像这化雪天。

“嘿~~？！”唯一国眼神闪出光，“那还真是厉害！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不，”王耀摇摇头，“他迷恋我，从很久以前开始……所以我利用这点，‘吃’了他。”

“不这么做是赢不了你的吧，唯一国。”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不愧是中/国呐~该说我感到很荣幸么？被您如此看重？”满满的戏谑意味。

“多余的话就免了。”王耀一振袖，手里滑进一把手枪，“你，必须为伤害我的家人付出代价！”

“那可别让我失望啊！”

伊万在屋里费力地挣扎着，连抬起指头都得用尽全力，然而屋外陡然爆发的枪战声，让他惊恐地一蹬，从木板床上滚了下去。

心里徒劳地叫嚣，伊万撑着瘫软的身体，一寸一寸往门口爬。

唯一国的力量不可小觑，王耀尽量避免着近战，他仅有的优势，大概就是比唯一国更擅长与在柔软的雪地里移动，因此他凭借矫捷的身手和精准的枪法，这在场近距离游击战里略占上风。

“哈！你像只兔子一样敏捷！不过光靠躲可是打不赢我的啊！”唯一国有些恼怒，他对自己进一步，王耀就退一步的打法很是不满。不过当他发现王耀渐渐退到木屋前就变得迟钝的动作时，嘴边勾起狡猾的弧度。

他放弃了躲避王耀的子弹，只避开头颅和颈部的致命处，脚下猛地加速，冲了上去。

王耀屏住了呼吸，生死就取决于这一瞬间了。稳住无法再后退的脚步，双手举稳了枪，瞄准了唯一国的额头。

子弹出膛，而唯一国离他仅有两米的距离。

清脆的炸裂声，伴随着四散的金属碎片和一片血。

居然…在一瞬间里用自己的枪去挡子弹！

王耀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已经闪到他眼前，枪反手就被夺走了，胸口被重击，还没倒地，脖子便被一股狠劲提起来。

“哼~？你上战场还带着这种碍手碍脚的东西啊？是你从俄/罗/斯那儿得到的战利品？”唯一国脚抵着王耀前胸，被轰击得血肉模糊的手里攥着那条红色围巾的两端，正紧紧勒住王耀的颈部动脉。

“唔…咳……”呼吸也不被允许，王耀直觉得脑部开始充血，或许他发白的脸上也染上淡淡的紫红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唯一国那只血红的手掌浸染了那条本就鲜红的围巾。

每一次挣扎只会换来更用力的紧缚。

唯一国犹有余裕的脸上变得阴暗，“说实话…有点失望，你把那家伙吞食后只有这样的力量而已吗…还是说……”

此时伊万终于是摸到了门板，无力感约莫褪了一半，全身仍是麻痹的。他晃晃悠悠地扶着门站了起来，一个不稳，顺势把门撞了开，跟门板一起摔倒在地上。

“哦呀？”

伊万闻声抬起头，是他平时最厌烦的声线。

不过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让他仅仅感到厌烦而已了。

唯一国手里握着王耀的性命，像是随时可以扭断他的脖子，还盯着自己露出一个发现宝藏的惊喜表情。

那让王耀痛苦到虚弱的表情上变得惊恐。

不是让你待着吗…

唯一国很自然迅速地单手举枪，指向伊万的面门。

“不！！！！”

惊声尖叫，没有盖过随之而起的枪声。

血红的牡丹，在伊万眼前炸开。

穿过了王耀的胸腔。

…………小耀？

“啊呀…”唯一国机械地低下头，王耀不知如何挣脱的扑到他的枪口前，使得弹道改变。被子弹贯穿的他挂在唯一国身上，却没有倒下去，在宽大的双袖下，王耀手握一把匕首，用最后的力气，刺进了唯一国的心脏。

这样…这样就好了吧……

鲜血从王耀欲言的嘴里淌出来，真正失力，坠落。

意外的，被唯一国一把搂住。

“哈……哈…啊哈哈！！”比鬼魅还恐怖的笑声。

唯一国用一种极其像拥抱的姿势，把王耀按在自己怀里。

“呐？听到了吗？听到什么了吗？”

王耀微微颤抖着。

什么都听不到——那才是最可怕的。

“可惜…哈哈哈！太可惜了！我掌控这个身体的时候，心脏从来没有跳动过一次！这要不了我的命！”

一种洋洋得意却让人汗毛直竖的语气。

“把小耀放开！！”伊万的铁水管以可怖的力道挥过来，他怒吼的喉咙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唯一国下意识抬起手臂，但他马上后悔了。

猛击过后他能感受到他一整个手骨都碎裂了，好在他搂着的人落到了伊万怀里，让伊万没办法继续追击。

忍着碎骨的剧痛，唯一国翻滚着躲避开暴怒的雪国的攻击范围，去找他刚才被击中时飞出去的手枪，那才是现在能够最快扭转形式的物件。

伊万把手里的铁管捏得吱呀作响，但是从位置来看他无论如何不可能比唯一国先够到那把枪，而且，他不能让这种状态的王耀在这战场上多留一秒了。

于是他用力把铁管甩出去，击中了唯一国的脚踝，使他栽倒在厚雪中。然后他抬起着酸麻的手将王耀抱起，命令自己没有多少知觉的双腿向白桦林里跑去。

唯一国只得半爬半挪着前进，拿起枪后他立即向俄/罗/斯逃跑的方向射击，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才仰躺在雪地里，喘着粗气。

这下好了，一条手臂一条腿，心脏还被捅了一刀，得好一阵子才能恢复了。

王耀在颠簸里迷迷糊糊睁开眼，他的胸腔里全是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在呼吸了。眼前是伊万因为大口灌进冬日寒风而鼓动的咽喉，一条淡粉色的痕迹留在上面。

稍微侧目，王耀看见伊万染红的左肩，并且那片红还在不断扩大。

伊万在那通扫射中，被击中了肩膀，擦破了大腿，血液跟了一路。

王耀向眼前那片红色伸出手，张开口，只有血腥味从嘴边流出。

伊万……把我放下吧……求你了……

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他垂下手，阖上了双眼。

“小耀！小耀！！”伊万不敢低头，但他明确地感觉到怀中的温度在迅速流失。

“小耀！小耀！！竹林！水榭！向日花田！！”那嘶吼里掺进磨砂般的沙哑，生在寒冷之中的斯拉夫人，在这绝对不能流泪的零下气温里，哭喊着。

“不要睡！我们约好的！！耀！！！”

终于，伊万再也没办法挪动一步，跪倒在地，他不停地咳喘，几乎要咳出血来。他把王耀轻轻放在一棵树边，让柔软的雪可以托着他。

王耀军装上的血，早已凝结冰冻，呈现黑红的颜色，脸上再没有一丝血色，表情停驻在某一时刻，没了变化。

伊万脸上有冻成了冰珠的眼泪，所有的感觉神经都被冻住了，严重的脱水开始让他神志不清。

小耀…小耀……

他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吟。

小耀…醒过来……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

比如，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你的样子。

比如，

伊万就是伊利亚。

比如，

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生活。

比如，

我爱你。

不只是口头上说说。

天啊…我撒了多少谎，隐瞒了多少事，你又知道多少……

但是，你也直到最后才肯说出口不是吗，然后你就弃我而去了。

直到最后你也那么狠心，对我，对你，都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唯一国慢悠悠地拖着他还没长好骨头的手脚，跟随着一路的血迹，走了很远很远，才看到那两人。

只不过远远望过去时，他以为俄/罗/斯已经死了。

地上是中/国早就冷却的尸体，俄/罗/斯跪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给人感觉就像是一座精美绝伦的冰雕，唯有眼睛没有一丝光芒。如果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呼出的白雾，唯一国真的觉得他死了。

不，确实是死了吧。

唯一国从他身后靠近，一把揪住俄/罗/斯后脑勺的头发，迫使他仰头，然后用他之前被插在心脏上的那把匕首，利落地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一股红色喷涌出来，他随之倒在了中/国的身前，没有一丝反抗。

真像是杀了个死人一般。

唯一国甩甩那沾满了血的匕首，啊……沾了两人份的血，怕是钝的没法用了吧。

离开前鬼使神差地回过头，他仿佛看到的是一幅油画里的场景。

红色的雪，描摹着与它们最相衬的两人。

他从来不知道红色可以那么漂亮，也可以那么悲伤。

【本来这节两天前就该更的，可是因为一些三次元的事以及.....这！节！超！级！长！！所以迟了抱歉....qwq.........最肉疼的两对主cp写完了一对....我现在想静静..........】